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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去年在國家戲劇院看了比利時當代舞團作品《斷章取"藝":獻給碧娜》,舞劇結尾令我久久難忘,即是台上舞者與台下觀眾打破隔閡彼此間的所有界限(語言、國度、距離),達成心靈交流的無礙與和解與圓滿;這般奇妙的魔幻時刻,一輩子大概遇不上幾回合,因為觀眾、因為氛圍、因為情緒、因為很多很多的因素剛巧兜合在一起,方能成就。
《斷章取"藝":獻給碧娜》的感想連結:http://mypaper.pchome.com.tw/hatsocks75/post/1321964031
二,
獲知比利時當代舞團再次來台演出,趕忙買票捧場。新作《梔子花》介於舞劇與戲劇之間,既無舞劇不停歇地肢體流動,亦無戲劇表演的飽滿情節與渲染張力,看似相互拉扯與拖累卻又混搭地奇妙動人;故事敘述經營40餘年的變裝夜總會即將結束營業,藝人們再次粉墨登場,跟忠實的觀眾們道別,藝人們在表演過程中,緩緩勾起一道道或開心或傷懷的往事。
三,
《梔子花》讓我在劇院內再次尋得感動;因為「青春與生命」的逝去。
誠如節目單上的評論所說:「這個作品(《梔子花》)硬是違背了媒體社會嗜血偷窺成癖廣大群眾的殷殷期待,什麼驚悚催淚的故事也沒有,招來許多失望責難的舞評。但是年華老去的主角們一臉皺紋,個人色彩鮮明,光是站著就滿身是戲,想要不被吸引也難。」
確實如此啊,《梔子花》的布幕才一拉開,數位年過60的演員們彷如攝像人物般站在舞台四周,擺出各異姿勢,我的內心已是漲滿激動;生命的重量,輕易宣洩而出;夜總會老闆說:「過去40年,很多在此表演的藝人已經逝去,請所有觀眾起立為他們默哀一分鐘。」;一個簡單邀請觀眾參與的時刻,再次添加生命的力道,默哀的不只是虛構角色的逝去,更直指所有曾經在我們生命走過一遭的人,感謝與遙想他們曾為我們帶來的美好;梅艷芳的歌曲「似水流年」在我腦海迴盪。
默哀結束後,舞者們手牽著手一起跟觀眾謝幕,感謝他們長久來的支持(虛構的謝幕);接著舞者們開始褪去身上的西裝,露出內裡的洋裝、長裙。剝開人們觀看的外貌,內裡才是真正的自我;多麼巧妙的安排。
老舞者們一邊褪下外衣,一邊做出短暫地停格動作,像是被相機捕捉的某一瞬間,又是個令我嘖嘖稱奇的設計;相片,時間,回憶,倒敘,隨著每一個動作的停頓,隨著舞者逐漸完成變裝,觀眾彷如被領著走入時光隧道,回到藝人們光華燦爛的年代,那個青春正盛的時期。(好神奇的倒敘,過場歌曲用「Forever young」貫穿,更是畫龍點睛的選擇!)
每一次的變裝,都是一次時光的倒轉與折返;直至舞劇尾聲,舞者們換上最為誇張的舞台裝,跳著最為歡愉的舞蹈,這一次他們沒有回到過去,這一次是真正的謝幕(回到開場的時空),是將自身最美好一刻,最後一次奉獻給舞台下的觀眾們,他們笑著說:「珍重再見。」
而那一曲貫穿頭尾的「Over the rainbow」,指涉的是過往曾經實現的美好夢想即將結束的傷感;也是對未來的期待,期待變裝藝人、變性人、同志、弱勢族群或能有受到普世群眾接納一日的來臨,期待著:
「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
Skies are blue
And the dreams that you dare to dream
Really do come true…..
在彩虹之上的某處,天空湛藍
只要你敢於做夢,就會實現」
四,
《梔子花》唯一一場「紮實」的舞蹈表演,落在一名年輕的男舞者身上;他的存在,既像是夜總會的助手,也像是茫然失落的年輕靈魂(間接/直接參與),提問著:「我美嗎?我的人生美嗎?父親美嗎?母親美嗎?兄長美嗎?她(指兄長為變性人)的人生美嗎?為什麼人們會相互仇視,為什麼生命會這麼沈重,為什麼我們不快樂,為什麼生活沒有想像中的美好?」。
男舞者的獨舞,一方面滿足了我對肢體的渴求(我無法不愛舞者軀體的美好,結實卻也柔軟的矛盾組合);一方面又讓我好生感動,這段舞蹈,先是逞強訴說著「我就是我,不在乎人們異樣的眼光」;而後動作逐漸加溫,越來越顯激烈與暴力,隨後加入一名女舞者與之共舞,他們一邊相互攻擊又一邊彼此扶持,演繹著愛情/人生裡交替上演的傷害與慰藉;原來不管是多麼堅強的人,都仍渴求著被接納與包容與擁抱。
我想起舞團的上一部作品《斷章取“藝”-獻給碧娜》,同樣透過舞蹈講述不被接納的孤獨與寂寞,講述生命的殘暴與溫柔;眼看著舞台上的男子痛苦著扭動著他的身軀,像是要把所有的不滿全部發洩出來,狂暴、忿恨、質問......,我傷懷地嘆了口氣,若非這般地在乎,又怎會這樣地憤怒和失落?
五,
週日午後,觀賞英國楊維克劇團的《卡夫卡的猴子》,一部形式簡單陽春(單人表演)的小品;凱薩琳杭特(Kathryn Hunter)的演出,令人歎為觀止,身軀這般嬌弱,卻飽含極為豐沛的情感與生命力。
《卡夫卡的猴子》看似講述猴子努力成人的過程,實則反諷地點出人在社會上為了求生存,必要的妥協與變形,原來我們都是馬戲團猴子(補述),為在社群生存而不得不學會鬥爭、自私、算計;正如劇中猿猴所說,成人的過程,忘記的是過往的自我;一如踏入社會多年的你我,老早遺忘曾有過的初衷。
不管是《梔子花》的變裝藝人或是《卡夫卡的猴子》的猿猴,兩部作品都以倒序方式回看人生;兩部作品的主角都「別於常人」,他們都自覺與世界格格不入,覺得寂寞;他們都在尋求出路,盼能獲得善意的回應;《梔子花》男舞者不斷低聲詢問道:「我的人生美嗎?」,不也是《卡夫卡的猴子》裡猿猴的焦慮反映?
我的人生美嗎?我們在他/她人眼中是怪物嗎?我們是小丑嗎?我們.......究竟是誰?
踏出劇院,外頭剛巧是慈濟慶祝母親節的典禮,爆滿的人潮與排列整齊的隊伍和儀式,規範、約束、團體.....,那一瞬間,我有著撞見荒謬喜劇的奇怪感受;倒是典禮開始後,廣場上響起壯盛的齊聲合鳴,如潮浪般湧來,竟有撫慰人心的力量;外於群體生活?或是投身群體?一直是個反覆自省的問題。
補述:
關於馬戲團的猴子,當女演員凱薩琳杭特謝幕時,觀眾席爆出掌聲,凱薩琳杭特不斷回到幕前跟大家答禮;大約謝幕到第四次時,她忽然演起劇中的猿猴角色,逗著觀眾大樂;可這突來的「變形」,讓我產生一股錯覺,彷如我們(觀眾)全都變身成觀賞馬戲表演的觀眾,看著猿猴(演員)的擬人演出而產生驚奇又自以為是(高人一等)的快感;瞬間有種被人打了一巴掌的感覺說:「別以為一部戲劇表演可以拯救你,你跟我一樣,都是一隻困在牢籠的馬戲團猴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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