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24歲時，看了艾騰伊格言（Atom Egoyan）的《念白部分》（Speaking Parts），裡面的每個人、每件事，都真實無比。這部電影、這位作者，永遠地改變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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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來說，「真實」的意思是，一個項目與另一項目之間，不僅沒有面具、沒有花招，甚至沒有轉換性的表述，甚至沒有皮膚。一個人，與另一個人，核心貼著核心。血的奔流，生命的搏動。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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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一點點是虎視眈眈的絕無僥倖的毀滅，可在這一刻，還活著。徹底而完全性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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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遠遠地不只是信任。而是某個時刻、地方、場景、關係底，我們就是會陷入某非如此不可的極限點。……像飛進太空、潛進深海，只剩下自己的呼吸聲。有時處在一件事或一個人面前，我們除了呼吸，什麼都沒有。一個終極的危險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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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那個為基準線，度量世界，從此以後，只要沒感覺到那份窒迫，我就知道就算自許最嚴苛的誠實，我還是在某一處停下了，沒抵上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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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真實未被無限上綱，場面可被較為漂亮地撐持著，日常滑溜地運轉著，但回想起來，老有遺憾。像是帶著一個籃子進了森林，卻拔了些草就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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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人的本能是迴避危險的，但當對於真實的渴望變得貪婪，當對於場景裡沒能一一耙梳的細節的遺憾，盤旋在後來的生命裡，慢慢地，我被逼著學會了要去對抗那個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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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第一個練習對象是約翰符傲思（John Fowles）的《魔法師》（The Magus），當翻著紙頁的手不停發抖，本能地想要溜到下一頁，我將書闔上，準備好了再繼續讀。下一個是奈波爾（Naipaul）的《抵達之謎》（The Enigma of Arrival）。兩本書都很厚，讀了非常非常久，我仍記得那期間，害怕到無法翻開書的當時的咖啡店、家裡、旅途上、或僅僅是捷運帶狀公園路邊，整幅畫面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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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述起來，似乎很做作，畢竟我身在流動而敞開的現實之中，而不是什麼世界末日的地窖（或也沒有多做作？畫面不過是一個人很沒耐心地隨便讀幾頁就合上書）。可這就是整件事的重點：事實是，並不是那個某個什麼，飛撲上前、纏祟不去，而是我自己在長大後的生活中，意識到某種空洞、客套、虛假、某種過於快速所造成的模糊、某種「我把值得一活的人生活得這麼不值一活」的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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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對這個的解決，就是從空氣中抓住淡淡的、飄忽的、自餘光飛掠的，「真實」的氣味或光度，追上它，用力拓開，使還原成一個具體的世界：環境被鋪設開來、脈絡在其中兀自編絞，直到一枚光線，也有了情節。可以被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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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落行段、一組鏡頭，之所以透出費洛蒙般的氣息，之所以瞬間堆疊給我難以消化的懸念，在於它們觸及了我自覺或不自覺的某個部分。當我確實地進入那裡，把每吋土壤都翻起來，再也不害怕，再也無餘緒，我就可以自生命的某一頁離開，進入下一頁。我不願意辜負那個區塊所命中注定或一路努力而來的「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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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與電影似乎是封閉而凝固的，所以才可能一回一回進去操作？以致於如此之練習，在現實不一定行得通？然而，與其說這些練習是為了找出行動的模式、在技術上更為嫻熟，不如說，它是要讓我們學會「不要害怕」。不要害怕，不要逃走，再待一會，再更久一點。準備好了，就繼續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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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情況是，當行動結束，我仍會降落回那個本能，開始感到害怕，有懊惱、羞赧、不安全感。但由於這畢竟並非失心瘋的衝動，我們是越過了自己，去做一件我們本來就該做的事。很快地，這些情緒會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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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看《念白部分》，有一個段落，電影中的人物意味深長地說故事背景所在的旅館，說「這個地方有份親密（intimacy）」，那時的我為「親密」這個字眼所震撼，覺得那和「真實」完全是同一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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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重看，發現更年輕時看不懂情節，那裡其實低調地提到了服務生會和投宿的房客發生關係，像高級應召那樣。當時很失望，原來是我想太多了？「親密」沒別的意思，就是那個場所橫溢有性愛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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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久之後，再重看，那時已瞭解性不只是一個景觀、一種狀態，它亦可以是人的生存真實之其中一種更明確而有效的形式；當瞭解這一點，越過了情節的關於性的暗示或提示，那句台詞中的親密，確實就是關於真實。……這個漫長而轉折的領略過程，提醒了我，我們的直覺是如何走得更前面，在有限的經驗、寒酸的知識配備下，直覺仍可以輕易找到一個人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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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我像個短跑選手，力氣用盡，且對自己失去耐性了，就在這裡潦草地結束。總之，我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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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真實很重要，要擺脫恐懼地去接近它。我覺得真實是人生存最美麗的東西。
2.親密和真實是同義詞。
3.直覺很重要，直覺可以找到真實，從空無中創造出親密。
4.艾騰伊格言的新片《雪地迷蹤》（The Captive）3/6上映
5.並推薦《暗黑冠軍路》（Foxcatcher），3/6上映，同樣在對於真實的不可自拔的前提下推薦。這是一部我想起來就會害怕的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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