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太緊張的時候,影評,可以是就著某電影之稍微鄭重點的意見。對一部電影之某個部位,之延展出去的縱或橫的平面,建立說法。此些說法可以來自電影本身脈絡,亦可以關於述說者個人經驗的連結或隨想,可以是一些觀察、一些洞察、一些靈光。
不緊張的影評,非指篇幅特別短,而是文章是就那個,幾件事所連成的風景,或某想法或觸動,做水平的展開。像傳唱一首親暱的歌謠,少少的情節,但韻味不絕。慢慢講,悠閒地布置起一個讓意見紮根的場景。這樣的影評,回想起來,會得出幾個簡單,但明確而難忘,的行段。
緊張的影評,則是另外一種。它們起先或只是個飛掠的念頭,評論者原本或也只想輕鬆聊個幾句,可該個念頭持續長大,有了自己的生命。一個小小的意見,長出了結構,有了不同的層次與面向。
這樣的影評,可能含括了互相矛盾或無關的敘述,我們或可將此看為閱讀一部電影的一系列進路,又或者,將它讀成了一部獨立文本。它們從一部電影開始,一邊摸索前往電影創作者所在的現場,卻也一邊絞進評論者的生命場景。讀著,我們感覺到他們活著的各種暢快與窒迫,被捲進一個形似銀幕上那世界、可又不斷拓變的時空。
當電影結束的時候,電影其實可以,就結束了。是怎樣的觀眾還勞煩著要找影評來讀?
這樣的觀眾,如你與我,我們可能想要再多點訊息以瞭解幕前與幕後的世界,想知道創作者想說什麼、又或者不小心洩漏了什麼。我們可能很有興致地要追究該個瘋狂景觀是怎麼被打造出來、自己還忽略了哪些角落。
我們可能很喜歡或討厭這部片,好奇怎可能會有人不是同樣喜歡或討厭、而那到底有沒有道理?
我們還可能,為一份古怪、卻揮之不去的騷動所蒙上,心生疑惑:這是否是傳說中某種珍稀而深邃的美麗,自己將因一部電影來到生存的臨界點?還是說,一切不過只是個因過份入戲或過份分心所造成的妄想?
有時我們看完電影,還沒放下,遂在報紙或網路上自覺或不自覺地多瞄幾眼。有時我們被逼著散場,可完全離不開那個世界,胸口悶脹著,卯起來,在現實裡找尋那個世界再多延伸一會、或永恆打開,的可能性。
我們可能就找到了,可能沒找到。若找不到,就拿起紙筆,打開電腦,寫下一些東西。它們和電影相關,又已離開電影。它們是電影中那個世界所運轉過的跡痕,也是進入另一個宇宙的入口。一部電影大概120分鐘,對多數觀眾而言,戲院內120分鐘,就是戲院外的120分鐘;對你和我來說,你知道的,那120分鐘成為了重複在腦海上演的凝縮的無數個3分鐘,或與120年互相兌現的蟲洞體驗。
影評有很多種,可即使最相像的,它們亦不同,因為它們來自不同生命各自造就的凝視。影評有很多種,可模樣的差別再巨大,它們都有著相同的核心,即是對大銀幕或小螢幕上那個自成一格的世界的愛。
影評是一種雙層的承諾,我們用這個方式證明一部電影,留住一個世界。輕鬆的影評,緊張的影評,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