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看了《捍衛任務》(John Wick)和《私刑教育》(The Equalizer),兩部片詭異地相像。分別由Keanu Reeves和Denzel Washington飾演的殺手和FBI幹員,他們都退休、獨自隱身於日常大街、除圖個平靜別無所求,卻有白目的人大搖大擺走上來惹了他們。不是什麼嚴重的錯(殺了他的狗、打了一個女孩且對他碎念不停),可他們徹底怒了---不是衝動地打一拳就罷,前者連帶地殺了擋在中間阻他殺掉這傢伙的上百人,後者則幹掉遍及美國西岸各地的幫派黨羽且一併燒了各個犯罪基地。

以敘事研究來說,算是一種類型的演化或系譜歧出吧,又或者重點已轉移到美學表現本身……電影不再鋪陳主角的過去或動機、導火線和其所引發事件的劇烈失衡,全片95%是精密、漂亮且激爽的動作場面。…總之,或有別種評論切入方式,但看電影的過程中,我更感覺到一種近乎詩意的慰藉或溫暖那樣的東西。

要搭配這樣的奢侈行徑,怎樣的苦衷、如何又如何的源遠流長的人生難題都是不夠、不相稱的。那只能來自於一種單純的、對於活著本身的持續壓抑,其之終於不耐煩。這兩部電影或因任何考量,其最後呈現的正是如此。就算主人翁宣稱有某個難忘的舊愛或仇恨才會埋下這般燃燒的火種,那不過是他們給自己的理由。

…我並不是說生命中其他題目就很容易,我只是說,當一個人創造一個具有恢弘又嚴密之內在結構、單向而無盡燃燒的巨大行動,其所抱持的,除了生存本身那擺盪於狂喜與悲哀兩端深淵的荒謬,不會再有更好的理由了。…關鍵字是「內在結構」。由此,僅管大銀幕上一個接一個打得拳拳到肉,可比起感官的被挑動,那個端正到近乎強迫症、且由此蔓延展開的抽象線條與層次更讓我激動。

…過去,我們或曾認為所謂生存的懸問難在那是所有現實事項與提問的最初或最終叢結;後來,我們或改變心意地覺得生存指涉了某種輕與重、空洞與意義過多之二元性的壓力源頭;再後來,當所有現實中的事必遵循其物理定律出生復又熄滅,當記憶與經驗亦因過多的刻印而雜沓地褪落了彼此,唯一無從消逝、且高效率地持續增生的,由此成為難題的,是我們對於這個世界所累積起來的結構性的洞見與感受。

…活著變得,連不可預測都可預測,如此,該如何才可能不要不耐煩?當忍受已抵至極限,我只能從無到有地創造。要走多遠、造多大,才能看到真正全新的東西?在那個處女之地拿到平靜?我不知道。我只能一直、一直往前走,全力投入這幢我界定起邊界的勞動之中,直到夠了為止。……那像是一個人從遠往前景走,一路把所有原本成立的立體事物給捏得粉碎,隨意拋棄,那個原本熱鬧又煞有介事的世界被還原成一幅單薄的佈景。若此刻我們還挺直地站著,則所見之處,將換上陌生又漠然的整個大地,也許真正的可能性要從這裡啟動…

卡爾維諾這樣寫過海明威,「海明威的主人翁喜歡認同他所實踐的行動,喜歡在整體的行動中、在手工或實用的靈巧性中顯得自然。他試著不要有其他問題,除了如何把事情做好之外,他不要任何其他顧慮:釣魚釣好、打獵打好、炸橋炸好、內行地觀看鬥牛賽、以及做愛做好。不過在他的四周,總是有某種他試著逃避的事物,一種萬物皆空的感覺、絕望、潰敗、死亡的感覺。他一心嚴格遵守自身的行為規範,以及運動規則,他始終覺得應該將這些規則隨時地強加在自己身上,而這些規則支撐著道德規範的重量,不管是當他與鯊魚搏鬥,或是被長槍黨黨員包圍時。他緊緊抓住這一切,因為外頭就是虛空與死亡。」

緊緊抓住這一切,因為外頭就是虛空與死亡。大概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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