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fca的部落格

在Xavier Dolan的《湯姆在農莊》中有一場戲：去世情人的哥哥對Dolan飾演的湯姆非常氣惱，在洗手間逮住他，遂用兩根手指，抵住湯姆胸口，將他硬推進其中一間；哥哥直接坐下在蓋著的馬桶，其身形的魁梧及其接著用手、肘去推擠湯姆，讓湯姆跌坐地上，原本空間就很狹小，湯姆還被哥哥的腿給制住，只能靠著牆，半蜷縮著。然後哥哥一邊厲言責備他，一邊打他巴掌。在這個身體相貼靠、高度稍有落差的相對位置，哥哥其實難以使力，那些巴掌只是拍，稱不上是打；哥哥的巴掌在湯姆漲紅的臉上左右左右地像雨一直落下。

這場戲直覺地融合了諸組對峙元素，拉扯出令人屏息、醞釀著持續有增生與寂滅的動態平衡，創造了一場美好的情色體驗。

哥哥儘管強壯，但不至於能將湯姆制在角落，使聽任擺佈；當下手可以更重，哥哥卻使用了與那場面、其身形、當刻情緒都並不相稱的輕拍巴掌，而湯姆，儘管看似錯愕和驚慌，卻不見使出具體力量去抵抗…….。可這並非虛晃的試探與欲拒還迎，哥哥仍真心要攻擊，湯姆仍真心要抵抗，但兩人已為剛在其間捲起的氣流所迷惑，深陷恍惚，只能很表面地給招與拆招。……他們順隨上一刻的慣性，卻又為無可遏抑的某種「點對點的連上」那樣的通電而分心，兩人間所做出來的攻擊與對抗，顯得那麼的必要，卻又只能那麼虛假。

他們像一隻咆哮的大狗和一隻尖叫的小鳥，聽不懂對方的語言，卻以那個轟隆與尖銳的聲音量體交鋒，找到一種對倒。那個鑲嵌，對這兩人以外的世界而言或者是尋常且可遺落的，可他們滑過了臨界，進入一個無從拆解的秘密的、複雜的意緒。一切燒竄得更囂張。

那不必是一個明或暗的性愛場景，直接是情色。情色狀態是我們在自己以外的某個東西上頭，找到一個足以讓自己內在展延開來、甚至加諸層次，的點，而這個點是漶動的、不定的，我們和它的關係，既是無間斷的來回，可又也每一回合每一回合都創造出的新的形構。填滿它們的，不是情感或想法，而是在場者共謀地臻至的韻律。

那徹底是身體的、觸覺的。這裡的「身體」倒不一定是肉身，那更是某種「思維的惰態」，它們凝定不動，以致於足以在當場被連動而直接融化成為一團純然的火。

這或許是對我們那無役不與的強大的思維之後設能力的一種反制？從亦步亦趨的反思之網逃離，拒絕意識的總在第一時間介入；找回感受的本色與源頭，不再迷路於巨量的解構與建構；活著仍有真正的辣、苦與燒灼，並非一切只是腦內的自我戲劇。…..情色狀態或可看為是意識的某種逸出、解放和重整吧？

以下這個例子是很典型的情色狀態的高峰：在符傲思的《蝴蝶春夢》中有這樣一段，「……她在眼眶四周劃上眼線，使她看上去多了幾分世故。世故，正是這個名詞。那使我相形下顯得笨拙駑鈍，我記得有一次我目睹一隻蝴蝶成蟲誕生時也是這種感覺，結果我不得不殺死牠。我的意思是，那種美會讓你產生困惑，你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而卡夫卡在<流刑地>中描述刑具的假正經的意淫，則是情色狀態的另一階段、另一節奏，「…這機器一震動，水田釘耙就會向它的身上降落下來。這時只有針頭一點點地接觸身體，針頭會自動調整，調整好之後，這條鋼鐵帶子要立刻拉緊，變成如棒子一般，操作就跟著開始。……針頭震動著刺入身體，人體也因躺在平台關係做小幅度震顫。……兩種類的針排列成幾層，長針旁邊，一定有短針，長針刺字，短針噴水，以將血洗乾淨；血水引到這邊的溝槽，再流入大管，排水裝置在孔洞裡。」

總之，它們有點接近於純真，也有點接近於本能，可前者無法表明那種不盡的潮熱流淌，後者則不曾自我增生有繁複性。

情色狀態是一個結實的物質狀態絞纏上另一個。當動物的性比較像是固定兩端的一來一往，人的情色狀態則像是借力使力的不斷拔高、飛越出去；那不再是如通常那樣，任何一種領悟與進展都注入回給我們那貪婪渴望著更多概念的自我，而是反向地，讓我們從叢林般的紛繁，變成了一枚羽毛、花瓣，再變得更薄透，然後從那裡重新變大。我們可以僅僅是一個片面、一枚碎片，卻由此擁有完整而自主的記憶。

隨著情色狀態的延伸，我們與我們的對象，創造出一個封閉系統，在這裡，你的感受，或你的思維，緊緊鑲在一個單色而全面的觸動上。那是一種非關目的性、每次每次都新鮮不疲的「從自己離開、再更繁複一點、我仍在自己裡面」……。

對了，一個之前的例子是是阿坎德（Denys Arcand）的《美國帝國淪亡記》（The Decline of the American Empire, 1986），講一群全是人文社科菁英的好友，他們如何熱中於思考和辯論；有場戲非常有意思，其中一位歷史教授去買春，沒想到那女孩是歷史系研究生，一邊油壓按摩，一邊辯論，當女孩的論述來到無懈可擊的論點、致命地說服了教授，就在此時，她的手淫服務也成功讓客人射精了。…巧妙地讓情色與色情匯於一地，這是夢幻般令人難忘的一場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