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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涉及最後情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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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某個角度而言，《全境擴散》並不是敘事文本，它可能根本不是一部電影，而是一齣影像。這是Steven Soderbergh所有作品的特色，但在這部片達到了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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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境擴散》表面上是還算常見的那種不必一定匯回單一輻轃點的多線敘事，但「多線敘事」與「打開、流動的純粹影像/現實」的差別在於，前者自給自足有故事的起點、中間與結束，後者的起點則不在作品之內，《全境擴散》中每條線共同回應於一並非存在於作品之內的項目。在圖式上，它更像新聞的專題追蹤報導，或者當代藝術的選定議題之透露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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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由這個特定的邏輯圖式來解，才能說明Soderbergh作品的永遠能那麼樣優雅滑行：它們從不須面對自我完整的故事裡必定存在的反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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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個本質性差異，Soderbergh作品曾一直讓我覺得「少了某個重要東西」，明明一切都如此凝重與誠懇，明明從選題就鎖進艱難的哲學命題，卻每次看，都抱著「無法過癮」的遺憾走出戲院。Soderbergh的直覺或美學，從就非關要撩下去地搏鬥與那些曖昧與崎嶇，是以，這些電影雖然優雅嚴肅，但那些已近在眼前的核心事物，卻總在關鍵時刻被架空，失卻實體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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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當有了適合題材，此一美學將催生形式即內容、內容即形式的天人合一，即是本片。Soderbergh成功作出不同品種的「電影」。如同他的《索拉力星》，《全境擴散》的主角也是「看不見的東西」，但它們卻是兩種本質上不同的未知，前者是存在於人意識之內待汲取、定義的，後者則是逐漸披露、將自我定義的另外物質。換句話說，前者是「覺得外星人來了」，後者是「外星人來了」，前者的回應通常是陷入反身歇斯底里與瘋狂，而後者則是正式展開防禦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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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更精簡地說，前者關於時間，後者關於空間。Soderbergh每次都直覺地要創造空間性的表述，過往的題材卻一概是時間性（敘事性）的，直到《全境擴散》終於在對的設定下，將所有東西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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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一個圖式：世界上出現了神秘新種病毒，隨著人的接觸而傳染，當我們無可能停止接觸彼此，就意味著這個病毒無可能停止擴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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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圖式：既然無法停止擴散，我們需要藉由系統本身來對抗這個不斷變形與繁殖的項目。（注意！我們能依靠以對抗病毒的，不是任何單一個人或項目，而是全系統所加諸的整肅與調節。當然任何idea或契機來自單一個人或項目，但都不可能直接變成仙丹空投給地球，須放回系統內，轉換出「對的形式」，然後再輸出，才可能發揮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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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境擴散》對這兩個圖式的表述(representation)實在太驚人、太迷人了。跟隨著攝影機魚兒般地游移，這次我們凝視的對象，不是單一個體在其生命縱深底承受的源遠流長，而是個體與個體之間的配置、對峙、連結、感染、免疫……；換句話說，就是「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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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染病，是一個空間性題目，但藉著討論傳染病，電影挖鑿出空間中行進與阻塞的路徑與韻律，系統內部與外邊、項目與秩序、結構的成立與破解……，關於這些事項的探索，這部電影不停不停給出一個又一個令人嘆服的完美隱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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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且想推薦剛有中譯本問世的詹姆斯．葛雷易克（James Gleick）《資訊》（Information）。這不是另一本講網路時代、資訊熱潮的陳腔濫調之書，這書真切意識到所謂資訊，所謂可被解譯、轉遞的符碼，與傳遞者的存在，所構連起的邏輯之網，如何揭幕了文明之於前代的辯證。《資訊》與《全境擴散》逼我們重新認識「什麼是連結？」，唯有回到這個起點，我們才能思考，如何中斷連結、如何延續連結、如何對原連結另外導向、如何新起連結、如何創造一個互不相容連結均可成立的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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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讓形式解決內容的遭遇？如何讓內容解決形式的瓶頸？我無時無刻在思考這些題目。這兩部作品都給了我極重要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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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全境擴散》的致命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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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對Jude Law飾演的部落客入罪。這個對立於大結構的角色，其邏輯位置注定了他無法在此一戰場發揮作用。他不需要是愚蠢的、不需要作錯事、不需要有人性缺陷或弱點，他處於的配置，直接決定了其之於所隸屬世界的無法發揮作用。如文前說過的，面對這電影設定的敵人，任何個人的聰明或靈感，得要回到系統內部去嵌入，從制高的中央up-down地做出轉換與輸出，才能「改變世界」。這角色的失敗是邏輯上的必然，非關個人行事與道德。電影竟作了這麼粗糙的錯解，徹底浪費了這個面向原來可以給出的洞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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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電影最末，自以為是地「公布真相」，真相是，原來正是Gwyneth Paltrow飾演角色擔任主管公司的推土機在亞馬遜叢林裡弄倒了一株樹，逼得蝙蝠另棲他地，蝴蝶效應一路暈開，整個生態遽變，「無中生有」地重組基因，創造出該病毒，這造孽繞過半個地球回到人類身上，再由人類自己的連結禍殃全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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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全境擴散》近乎完美的空間演練就被這個可惡又可悲的補充說明給徹底破壞。如鑽石般立體、互相隱喻也援引的現實全景，竟然最後被化約為邏輯圖式上完全另一回事的因果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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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Soderbergh還是Soderbergh，擁有關於空間的絕佳洞察力與表述天賦，卻渾然未覺這已是把打開世界的獨立鑰匙，再度把自己硬塞進他從來不隸屬的圖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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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個角度而言，《全境擴散》並不是敘事文本，它可能根本不是一部電影，而是一齣影像。這是Steven Soderbergh所有作品的特色，但在這部片達到了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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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境擴散》表面上是還算常見的那種不必一定匯回單一輻轃點的多線敘事，但「多線敘事」與「打開、流動的純粹影像/現實」的差別在於，前者自給自足有故事的起點、中間與結束，後者的起點則不在作品之內，《全境擴散》中每條線共同回應於一並非存在於作品之內的項目。在圖式上，它更像新聞的專題追蹤報導，或者當代藝術的選定議題之透露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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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由這個特定的邏輯圖式來解，才能說明Soderbergh作品的永遠能那麼樣優雅滑行：它們從不須面對自我完整的故事裡必定存在的反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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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個本質性差異，Soderbergh作品曾一直讓我覺得「少了某個重要東西」，明明一切都如此凝重與誠懇，明明從選題就鎖進艱難的哲學命題，卻每次看，都抱著「無法過癮」的遺憾走出戲院。Soderbergh的直覺或美學，從就非關要撩下去地搏鬥與那些曖昧與崎嶇，是以，這些電影雖然優雅嚴肅，但那些已近在眼前的核心事物，卻總在關鍵時刻被架空，失卻實體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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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當有了適合題材，此一美學將催生形式即內容、內容即形式的天人合一，即是本片。Soderbergh成功作出不同品種的「電影」。如同他的《索拉力星》，《全境擴散》的主角也是「看不見的東西」，但它們卻是兩種本質上不同的未知，前者是存在於人意識之內待汲取、定義的，後者則是逐漸披露、將自我定義的另外物質。換句話說，前者是「覺得外星人來了」，後者是「外星人來了」，前者的回應通常是陷入反身歇斯底里與瘋狂，而後者則是正式展開防禦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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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更精簡地說，前者關於時間，後者關於空間。Soderbergh每次都直覺地要創造空間性的表述，過往的題材卻一概是時間性（敘事性）的，直到《全境擴散》終於在對的設定下，將所有東西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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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一個圖式：世界上出現了神秘新種病毒，隨著人的接觸而傳染，當我們無可能停止接觸彼此，就意味著這個病毒無可能停止擴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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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圖式：既然無法停止擴散，我們需要藉由系統本身來對抗這個不斷變形與繁殖的項目。（注意！我們能依靠以對抗病毒的，不是任何單一個人或項目，而是全系統所加諸的整肅與調節。當然任何idea或契機來自單一個人或項目，但都不可能直接變成仙丹空投給地球，須放回系統內，轉換出「對的形式」，然後再輸出，才可能發揮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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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境擴散》對這兩個圖式的表述(representation)實在太驚人、太迷人了。跟隨著攝影機魚兒般地游移，這次我們凝視的對象，不是單一個體在其生命縱深底承受的源遠流長，而是個體與個體之間的配置、對峙、連結、感染、免疫……；換句話說，就是「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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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染病，是一個空間性題目，但藉著討論傳染病，電影挖鑿出空間中行進與阻塞的路徑與韻律，系統內部與外邊、項目與秩序、結構的成立與破解……，關於這些事項的探索，這部電影不停不停給出一個又一個令人嘆服的完美隱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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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且想推薦剛有中譯本問世的詹姆斯．葛雷易克（James Gleick）《資訊》（Information）。這不是另一本講網路時代、資訊熱潮的陳腔濫調之書，這書真切意識到所謂資訊，所謂可被解譯、轉遞的符碼，與傳遞者的存在，所構連起的邏輯之網，如何揭幕了文明之於前代的辯證。《資訊》與《全境擴散》逼我們重新認識「什麼是連結？」，唯有回到這個起點，我們才能思考，如何中斷連結、如何延續連結、如何對原連結另外導向、如何新起連結、如何創造一個互不相容連結均可成立的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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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讓形式解決內容的遭遇？如何讓內容解決形式的瓶頸？我無時無刻在思考這些題目。這兩部作品都給了我極重要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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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全境擴散》的致命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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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對Jude Law飾演的部落客入罪。這個對立於大結構的角色，其邏輯位置注定了他無法在此一戰場發揮作用。他不需要是愚蠢的、不需要作錯事、不需要有人性缺陷或弱點，他處於的配置，直接決定了其之於所隸屬世界的無法發揮作用。如文前說過的，面對這電影設定的敵人，任何個人的聰明或靈感，得要回到系統內部去嵌入，從制高的中央up-down地做出轉換與輸出，才能「改變世界」。這角色的失敗是邏輯上的必然，非關個人行事與道德。電影竟作了這麼粗糙的錯解，徹底浪費了這個面向原來可以給出的洞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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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電影最末，自以為是地「公布真相」，真相是，原來正是Gwyneth Paltrow飾演角色擔任主管公司的推土機在亞馬遜叢林裡弄倒了一株樹，逼得蝙蝠另棲他地，蝴蝶效應一路暈開，整個生態遽變，「無中生有」地重組基因，創造出該病毒，這造孽繞過半個地球回到人類身上，再由人類自己的連結禍殃全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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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全境擴散》近乎完美的空間演練就被這個可惡又可悲的補充說明給徹底破壞。如鑽石般立體、互相隱喻也援引的現實全景，竟然最後被化約為邏輯圖式上完全另一回事的因果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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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Soderbergh還是Soderbergh，擁有關於空間的絕佳洞察力與表述天賦，卻渾然未覺這已是把打開世界的獨立鑰匙，再度把自己硬塞進他從來不隸屬的圖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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