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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問我去年最棒的電影,我無庸置疑會選《歡迎來到布達佩斯大飯店》;但是,如果今年的奧斯卡最佳影片讓這週上映的《進擊的鼓手》(Whiplash)奪下,我也會心服口服,因為它夠新鮮。
關於努力這一回事,許多傳記電影都拍過,但跟《進擊的鼓手》一比,就顯得不夠純粹。本片談努力的方式則與眾不同,卻又無比深刻。
那就是:努力並不值得。
導演以這套翻案挑戰勵志系電影多年來的俗套。在這類電影中處處可見的那種努力就有好報的心靈雞湯式香氣,在本片故事中徹底退場;取而代之的是惡氣,是一個鼓手練鼓練到賤血,終入魔道的邪惡氣息。
為了有所回報而努力,理所當然;如果沒有回報,還會繼續作的人,會是甚麼模樣?
《進擊的鼓手》試圖給一種答案,那叫作:入魔。在《進擊的鼓手》裏,努力不是甚麼值得歌誦的美德,反而拍得負面,又飽含魔性。
Miles Teller飾演的主角是個年輕鼓手,一路演下來就是個大爛咖,他被虐狂似的接受不合理的待遇,自私得丟棄女友,虛榮的斥責同行,不要臉的搶人首席,瘋狂的出了車禍也要打鼓.....皆是世人眼中的入魔。那為甚麼還要練習,還要打鼓?不是為了取得進步,而是為了消除偏執。
偏執又是甚麼?就是片中J. K. Simmons飾演的老師,在對主角作的事情。
我並不認為《進擊的鼓手》是關於一師一徒的電影(即使J. K. Simmons提名了奧斯卡配角)。正好相反,這部片全然只談主角一個人的主觀感受。嚴格到會摔椅子給樂隊的Simmons老師,只是一種意象,是主角心中的偏執心魔的具現化。這位憑皺紋演戲的心魔逼迫主角練到吐血,主角大可可以一走了之,卻甘之如飴,全因心魔的虐待是他本人授予了權利。是他允許老師對他予取予求,他認為這種虐待可以讓自己進步。
有人會說:藝術家就該偏執,只有狂人才能走上這條路。為了讓自己得到光榮,本來就該有犧牲。或許吧。但是,有犧牲就一定會有成果嗎?《進擊的鼓手》最有趣的地方之一,就是故事是反勵志的。
主角都練成這樣了,他有得到甚麼回報嗎?細想全片,我們會發現,沒有任何一個路人稱讚過他的鼓藝進步,沒有任何一座獎項頒發給他。青年鼓手除了自己的自由心證,從來沒有證據證明,犧牲一切可以換來藝術成果。
這是一層辯證。就像嚴師不一定出高徒,偏執狂也不一定皆是大藝術家。許多導演都像黑澤明一樣斤斤計較,卻並非每位導演都能成就國寶之名。如果《進擊的鼓手》最後讓主角獲得滿堂彩,肯定了這種偏執的正面作用,這部片就爛掉,成為心靈雞湯之流,但並沒有。
沒有成果保證,也沒有親友支持,還要堅持去作......這如果不是心魔,那是甚麼呢?
主角自然知道自己已經墮入魔道,否則他不會答應老爸的訴訟提案,想給自己一絲救贖的空間。但最終,他還是拾起一度丟下的鼓棒,重新上臺。他知道老師在陷害他,但他不得不面對這個王八,在他面前表演,因為唯有這個王八點頭肯定自己時,他才能消失無蹤。入魔者要驅魔,唯有依靠逼出魔性。
或許,電影完結後的這場演出一完,主角會終生都不能再登上戲臺,但他還是得作。因為不作,他會一輩子都痛苦。魔鬼離去後,不一定會住進天使;但如果魔鬼不去,人就不能安眠。
主角如此入魔的敲鼓身影,正正是每一位偏執病患共通的模樣。
《進擊的鼓手》這部日舞與奧斯卡雙影展的大贏家,不歌頌努力也不歌頌藝術,反而呈現出了努力與藝術是多麼該要避開的心病,只是巧妙得將主題隱藏在爽快剪接與動感節奏下。電影真正想說的是:藝術家,以及偉人,其實都是病人,只是恰好病人自救的過程,被世人歌頌為努力罷了。
在電影的結尾,主角沒有從難堪中離席,選擇了繼續在舞台上瘋狂的敲鼓。我們觀眾並不意外,看著他為何掙扎了整部電影的我們,知道這個選擇是必然的。於是,在他敲下最後一響的那刻,全世界的偏執狂們都有了伴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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