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台北電影節首映後兩個多月,《共犯》(2014)終於要在院線登場了,只是身邊幾個朋友都沒有給它太高的評價,因此讓我在走進戲院前是完全不抱任何期望的。順道一提,張榮吉導演的前作《逆光飛翔》(2012)本來也就不得我心。
只是沒想到,這部電影拍得算是不賴,演員表現自然,四平八穩,尤以巫建和的演出最突出,有層次,當探究出事情真相時,再回味他的演出,更讓我覺得感佩。故事推演的很流暢,攝影、燈光、剪接一如前作般講究,音效更是好到應能直接獲得金馬獎提名。只是這是在觀影過程中的感覺。
有些電影在你看完的瞬間,會說不出哪裡好,後勁慢慢會發酵,發現原來剛才看的電影真不得了。但《共犯》其實正好是帶給我相反的感覺。簡而言之,就是瑜難掩瑕,細數瑕處,還是太多,太明顯了。
以下有劇透,請慎入:
舉例,導演想要理所當然的告訴觀眾「壞學生」葉一凱是一個寧願為朋友揹黑鍋也不願意招朋友供的人時,但看到這裡,我心裡滿是疑惑。好歹葉一凱在意外的溺水事件中,也盡了全力,他並沒有對不起任何人,模範生林永群也沒有要求他委屈自己頂罪。那麼他的義氣究竟是從何而生的呢?他大可回一句:「我已經盡力救了!」但他不是,反選擇悶不吭聲,這樣的作為,跟他前頭有點灑脫且單純的形象,可說是完全兜不起來。
我在觀片途中時,總以為葉一凱之所以不透露,八成有某種更潛在的原因,只是顯然是我多想,他只不過是單純的想要替林永群掩蓋,即便林永群是一個出了事跑第一名的損友,若他是個重「義」的人,又豈會為一個無義的朋友犧牲呢?
那麼談到林永群,既然他也很清楚黃立淮之死是一場意外,並非蓄意致其於死地,那他又為何要拔腿跑離現場呢?這當然可以解釋他很難以接受自己的失誤,害死了好友,或者他怕這樣的事件,會損害他的名譽和未來。
但既然他跟葉一凱、黃立淮兩人都是朝夕共處,那他又何來的自信以為他跟別人說他不認識黃立淮的謊言,不會被戳破呢?撒這個謊的原因,滿明顯是他不想要被當作是一個殺人者,但即使他將實情全盤托出,也肯定不會被咎責,那寧願靠說謊來掩飾自己根本無罪的「罪」,會是一個資優生的思維嗎?
以上,簡單的結論就是編導對角色的塑造功力太有限,角色性格經營的不夠,同時,也沒有想到增戲來促使劇情合理。像是單純直率的葉一凱,照理而言肯定會去問林永群逃跑的原因,這時,若能安排一場林永群哭求葉一凱幫他掩飾的戲,那麼角色之後的行動也至少不會讓人一頭霧水了。
隨著故事的推演,我們發現一本日記簿可說是揭曉謎底的關鍵。事情的真相我們終得解答,原來起初夏薇喬似乎曾打算拉近與朱靜怡的關係,只是她的方式很詭異,先是把她卡在廁所裡面,再來就是無故拿起相機拍她。
她將述說心情的日記簿放在《異鄉人》旁,像是求救信號般,渴望能有人讀到,或許她盼望讀到的人會是朱靜怡。但是真正接收到這個訊號的,卻是另外一個「異鄉人」黃立淮,一個同樣迷惘,欠缺歸宿的少年。
黃立淮一心想要讓抓犯人的「柯南」遊戲繼續延續下去,這樣他就能得以延續自己與林永群和葉一凱的友情。所以他擅自在日記簿後面添加內容,讓兩個朋友以為夏薇喬死前真的指控朱靜怡是害死她的犯人,只是妙的是,他並不是直接將日記簿拿出來給人看,而是刻意將其從日記簿上撕下來。從書包拿出來,煞有其事的推理道:「夏薇喬把紙夾在英文課本裡,由此可知,她是在英文課的時候寫的,所以這個朱靜怡一定是學校的人。」完全莫名其妙的推測。
再來提個漏洞明顯之處。前頭,三人已經在畢業紀念冊上翻閱了夏薇喬的畢業照,那他們應當理所當然再去翻閱一次,就能輕鬆發現朱靜怡跟她同班才是。怎麼會還要煞費苦心的等到隔天潛入夏薇喬家,登入她的臉書才發現朱靜怡的身份呢?這根本一點也不難查到吧?
說到剛才黃立淮撕紙一事,後來他的行為更是怪異,居然把這張紙重新黏貼回日記簿,放回圖書館。此舉真的是完全讓我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也或許是我缺乏慧根,沒能理解編劇的苦心,還有待看倌指教了。
故事收尾,我們明確的知道黃立淮真的是有點毛病,否則他怎麼會為了延續友情,不惜指使好友霸凌他人。只是導演無意讓觀眾驚叫:「原來黃立淮是種人!」去運用一般好萊塢類型電影的峰迴路轉法來收尾。其實我覺得若這樣收,肯定會更有力,也能更展現出這個角色的心理偏差。
好吧,顯然編導不想給我們「WOW!」的感覺,這是創作者的選擇,全然可以理解,但也不必丟出一個「SHA?(啥)」出來吧?編導不但沒有把故事交代的更清楚,反而幫我們的腦袋打了個更大的結。
至於夏薇喬之死,最後結局似乎有了一個翻盤之勢。或許她並不是真心求死,而是為了挽救她丟下樓的項鍊,才失足摔死。只是針對這一場戲,我反倒有不同的解讀,我認為她大概已決定赴死,可能有點游移不定,才將寶貝的項鍊丟下,以此當作她往下跳的動力。看她墜落的如此安詳甚至悠然,我不太認為她會是死於意外。
再來另外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就是,若夏薇喬真是死於失足,不就等同於這場電影幾乎是白費工夫了嗎?我要怎麼去同情這個寂寞的角色呢?
再另外提一下柯佳嬿飾演的輔導老師,我絕對能理解輔導老師出現總有她的意義,只是我不太能理解這個輔導老師對學生漫不經心的態度,隨隨便便的敷衍,究竟是有什麼樣的原因。
所以導演是想要批判高中的輔導體制不健全,老師只是做個樣子嗎?但是怎麼就這樣囫圇提了一下,也不交代個清楚呢?後來,葉一凱被誤會是殺人犯時,輔導老師再次現身一景,鏡頭有特意往老師對焦,不免讓人認為老師可能會有所作為,結果沒想到老師拍完這場就領便當去了。莫非導演想指涉這一切的狀況,是輔導老師欠缺輔導所致?若真是有這樣的心機,那也只能說是安排的太拙劣了一點。
重新仔細審視這部電影,才發現《共犯》探討的不是校園「霸凌」,而是少年男女的「寂寞」。
既然要探討寂寞,那自然得去探究的是,這群青少年們朋友的寂寞究竟是從何而來。
是什麼樣的少女,只顧活在自己的世界,不交朋友,以喧囂聲來掩蓋她內心的空虛,選擇尋短?
是什麼樣的少年,只顧活在自己的世界,不交朋友,使用比霸凌更頑劣的謊言來掙脫現狀?
夏薇喬的家庭欠缺一個父親,母親一天到晚得出國開會,就是那種會說「我女兒要什麼我都買給她了」這種老套台詞的失職母親;而黃立淮的父親而明顯是缺席的,由母親一手經營洗衣店來維持家計,一人養兩個小孩。
了解一個人的性格養成,我們往往會去從他的家庭開始剖析。既然,我們在這部電影當中,我們對夏薇喬和王立淮被孤立的原因,所知那麼有限,那麼拿出僅有的家庭情報來作為一個參考,也是合情合理的,這應該也是導演刻意提供的線索。
但我從中得到的結論卻是,兩個沒人能理解的人,都有一個共通點,即兩人似乎都不是出自完整的家庭,甚至都是單親媽媽來撫養。
因此,照這個邏輯來論,單親家庭養出來的小孩,是否就等於比較有可能是有問題的孩子呢?即便搬出統計數字出來說,單親家庭出身的孩子較有可能犯法或失學好了,但將這樣刻板的認定放在劇中那麼顯而易見的位置上,是個正確的安排嗎?
一個單親媽媽,足矣,但若是兩個單親媽媽的孩子,都被安排成類似像「怪咖」般的角色,我難免會覺得編導好像真的不是那麼友善。一樣問題,如果導演多去交代王立淮的家庭背景,讓我們更清楚他型格乖戾的原因,那麼我或許也就不會有上述的感想。
只是在《共犯》這部電影當中,什麼都想要點一下,卻又搔不到癢處。似乎想要諷刺輔導老師體制,卻搞個半吊子;告訴我們王立淮被霸凌,卻不解釋原因;凸顯兩個性情古怪的角色,互相對照,但我們卻仍始終不知道他們為何如此。
我的言下之意很簡單,我的想法或許不是《共犯》編導的初衷,其實我也不認為編導會有意歧視單親媽媽或單親的孩子。但是當你什麼事情都說,卻又說不清楚時,要怎麼避免別人不對你的作品想遠呢?
看完這部片,我也與友人提出了我上述的這個論點,還一度覺得自己這樣去想,是不是想太多了,過度曲解了。但我的友人跟我說道:「只要有一個觀眾這樣聯想,導演知道了,就該去好好想想。」
我想也是,或許導演聽到了這樣的一番言論,能一秒鐘就告訴我,這是我多想了。但如果今天有一個觀眾以上看完這部電影有了同樣的結論,或許,也代表我沒有多想,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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